一、勞費爾其人
勞費爾(,1874-1934),美國漢學先驅,亞洲文化研究的開創者。他和法國的伯希和被公認為是知識最淵博、成果最豐碩的西方漢學家。
1898年,勞費爾去到美國,在人類學家鮑厄士()指導下,參加了杰蘇普北太平洋考察隊(?tion),前往東北亞的薩哈林島(Sa?,即庫頁島)和阿姆爾河(Amur,即黑龍江)地區進行考察。這次考察歷時約一年(1898-1899)。勞費爾在鮑厄士的指導下進行人類學田野調查,秉持人類學家調查異文化的立場,收集“能夠充分反映和解釋當地部落的日常生活、漁獵活動、社會組織形式、宗教信仰(薩滿教)及巫術等社會內容的物品”。
鮑厄士當是正在進行一場人類學革命,他不滿于文化進化論及其指導下的博物館展品陳列將各種文化按照發展程度線性排列。鮑厄士希望每個文化有一個獨立的展廳,展示文化的方方面面,通過呈現與研究一個文化特有的物件(),窺得人們的社會(so?cial)、宗教()、農業(?)以及工業()生活。為了重新布展,需要解決博物館館藏的不足,于是有了科學考察(?)的想法。中國文化的復雜和精致程度足以給進化論者當頭一棒,所以鮑厄士把眼光投向中國。
1901年3月,勞費爾正式接受了鮑厄士所在的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人類學部的邀請,準備開始對中國的科學考察。1901年7月至1904年,勞費爾率領席福探險隊(.)到中國上海、南京、漢口、西安、北京、山東等地進行考察。此行的目的是就一些文化和歷史問題在中國進行調查探索和尋求文獻文物,并獲取人種學的一些資料和信息。這次考察由美國的席福(?)資助。在這次考察中,勞費爾為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搜集了一大批漢代陶器和玉器。這次收集的藏品大約件,還有一些書籍、摹拓本、照片等(班內特·布朗遜《漢學家勞費爾與中國》,《四川文物》2007年第3期)。費爾對于中國的陶器、玉器很有研究,在搜集品的基礎上先后出版了《漢代的陶器》《中國古玉》等若干種研究專著。
1905年至1907年,勞費爾在哥倫比亞大學短暫任教,此后他還受哥倫比亞大學圖書館委托在中國訪書,勞費爾后來還為美國芝加哥的紐伯里圖書館()和約翰·克勒拉圖書館()收集了豐富的漢文書籍和手稿。1908年,勞費爾受邀赴芝加哥市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任職,在此工作直到去世。1908-1910年,勞費爾組織和領導了布來克斯通考察隊(),對西藏和西北藏區進行考察,還考察了山西、陜西、甘肅、湖北、四川、新疆等省,并為博物館購買藏品。1923年,勞費爾率領馬歇爾·菲爾德探險隊(di?tion)再次前往中國考察,為期半年,主要是奔走上海和北京兩地,與一些大的古董商和藝術品收藏家如福開森、李鴻章的侄孫李國經等交往密切,買了大量古董。
二、勞費爾在中國的工作
在鮑厄士的直接指導下,勞費爾開始了收集中國和亞洲古代文明的文化器物的漫長歷程。勞費爾將他的收集品分為兩類:工業制品和社會生活用具。1904年7月8日,勞費爾給鮑厄士信(,,-147.)中羅列道:
1工業制品:
1)紡織品:棉花、夏布、絲綢、紗布、縐紗、緞子、天鵝絨等;
2)木工業和編織品;
3)農業和食品;
4)化工產品:如染料、肥皂、香、香水、粉餅、胭脂、膠水和藥品等;
5)竹子和藤條制品、木雕品、鑲嵌木;
6)棕櫚纖維品、稻草、大麻、繩索;……(編按:此處引文有刪節)2社會生活用具:
1)服飾:成衣和鞋子;
2)用于身體裝飾的銅,銀飾品、頭飾;
3)衛生器具;4)廚房用具;5)家具;
6)爐灶和其他的加熱工具;……(編按:此處引文有刪節)
這個雄心勃勃的收集計劃,廣涉人類物質文化的方方面面,從中可以深刻感受到勞費爾豐富無限的學術興趣。接受過柏林大學和萊比錫大學的德國歷史語言學十年的考據訓練、擁有人類學廣闊視野并參加了鮑厄士指導的新型人類學田野調查、又得到長期為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和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收集藏品的難得機緣,勞費爾成長為一個百科全書式的博物學家。
勞費爾畢生為美國的博物館收集了大約19,000件考古、歷史和人種學物品。這些物品可以追溯到公元前6000至1890年。其中包括大約7500塊拓片,400個石器和玻璃鼻煙壺,130個犀牛角杯,500個木偶,1000枚硬幣,1000件玉雕,1500件民間刺繡,30個早期鑄鐵物品,500件道教和佛教雕塑,400件漢朝陶瓷,230件錫制物品,300多件印刷品和招貼,以及300件與寵物(主要是鴿子和蟋蟀)相關的設備。(班內特·布朗遜《漢學家勞費爾與中國》,《四川文物》2007年第3期)
勞費爾也漸趨積極地進入到中國本土的文化藝術的內里。1903年6月12日勞費爾給鮑厄士信所附第二則備忘錄(,,.)寫道:
在夏德教授1902年12月29日寫予我的信中,指示讓我收集一位有獨創性藝術家的畫作,這個人叫閔貞,約一個世紀前居住在漢口。“他是中國極少的畫家之一”,夏德教授寫道,“他的作品泄露了他的幽默天賦,在這方面,他與他的一些日本同僚相似。作為中國藝術史代表人物,他的傳記充滿傳奇色彩”。在我收集過程中,我成功獲得兩件他的兩件作品,均是在南京收集的。
閔貞是清朝中期的著名畫家,揚州八怪之一,特別有性格的畫家。勞費爾在另一位德國漢學家夏德的指導下,也能欣賞文人畫了。勞費爾收集到的最珍貴的繪畫作品是宋《耕織圖》(1210.A.D.),這件珍品1928年從紐伯里圖書館轉移到國會圖書館()。
勞費爾自己對拓片做過分類。據勞費爾1904年7月8日給鮑厄士信,其中包括喇嘛教碑文、伊斯蘭教碑文、猶太教碑文、孔子紀念碑、山東地區漢代的雕刻、陜西和山西地區漢代和六朝時期的歷史雕刻、佛教碑刻、基督教碑文等。勞費爾特別關注非漢文、非漢族、非儒家文化的銘刻。另外,有些石刻原石也被勞費爾運到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如《唐故隴西李讓娘墓紀銘并序》,《全唐文》沒有收入。(陳章燦《拓本聚瑛——芝加哥富地博物館藏中國石刻拓本論述》,《中國文化》2012年秋之卷)
勞費爾最終收集到了很多極其珍貴的中國文物。在西安,勞費爾花了很大精力和大量時間買到一件商代青銅鼎。1910年3月16日勞費爾給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館長費雷德里克寫信(,,.)匯報:
這是一件大型商代的青銅鼎,它應該是早于公元前2000年,因此,約有4000年歷史。它的價值不僅是因為它年代久遠,還因為它精致、華麗的工藝。它高64厘米,鼎外部周身都布滿了紋飾,其紋飾部分是凸出的,部分是凹陷的,在鼎內部還有凸出的銘文,這是中國最早期的書寫形式。……這是我見過的那個年代青銅器中最好器物,包括意大利的青銅器,我已經參觀過大英博物館、南肯辛頓、羅浮宮、意大利博物館等博物館這方面的藏品,這件青銅鼎在所有青銅器中的藝術地位可以與《西斯廷圣母》在美術界的藝術地位相等。我敢說我們現在擁有的這件青銅器,在東亞都是最古老、最完好的。它是獨一無二的,現存的沒有任何一件像它。從它的尺寸上看,整個中國估計真正的只有20-25件存在,青銅的大約都只是一些小型的青銅器。還從一位農民手中購入了另一件青銅器,年代比前一件要晚些。這一件是這位農民在自己地里耕種的時候所挖到的。因此,我們現在擁有的這兩件青銅器,可以代表中國最古老的青銅器時代。這件大的青銅鼎對宗教歷史很重要,因為它是在祭祀祖先時用來給祖先煮犧牲的大鍋。
為博物館購買藏品是一個歷練眼光、捕捉歷史文化信息、體驗文化藝術精神的絕好機緣。勞費爾為博物館購買藏品得到了當時中國政府的許可和幫助。勞費爾也并不是個古董商人,他是一個嚴謹淵博的學者,并且越來越具有了中國文化藝術的品鑒力。
勞費爾的興趣一直是透過具體的人類物質制造品去追尋該文化人類思想和精神的深處。也許這可以追溯到童年勞費爾對戲劇和戲劇服飾的興趣。以后他在日本和中國收集民間戲劇的服裝、樂器和高蹺,并在北美洲收集了大量的中國木偶,包括皮影、棒木偶和幾個地區風格的手套木偶,并記錄蠟像表演。勞費爾收集中國各種重要的文化器物類型,青銅器、漢代陶瓷、石刻古玉;他似乎是在日常生活、農業、民間宗教、醫學中,以及在印刷、裝訂、木工、搪瓷、陶瓷和玉器等工藝的實踐中,作了一個具有代表性的對象的集合。勞費爾在這方面最為成功的研究案例就是經典之作、1912年2月由芝加哥菲爾德自然歷史博物館出版的《中國古玉》。
三、《中國古玉》
《中國古玉》在西方被認為是第一部關于中國古玉的考古研究的劃時代的專著。整部書的體系布局是全新的、現代的。《中國古玉》最顯著的特點,是站在現代科學的立場,通過對原始材料、制作工藝、文化淵源、宗教功能、藝術特點的宏觀描述、細節探討,來充分展開能夠揭示中國文化特質的獨特的玉文化。從而徹底擺脫了從宋呂大臨《考古圖》到清末吳大澂《古玉圖考》的舊式器物學、名物學。
勞費爾《導言》開始部分就講到了現代科學的礦物學,區分了“”和“”兩個概念,勞費爾豐富的現代科學知識和敏銳的科學意識,照亮了一些隱藏在古老文獻邊邊角角中的寶貴資料。比如有一種雷斧,并非是人工制品,而是自然的饋贈。古人稱為雷公墨、雷斧、雷楔、雷墨、霹靂等。勞費爾說這些“”(墨石蛋糕)毫無疑問是自然產物,絕非打制石器。勞費爾相當博學地引用了唐段成式《酉陽雜俎》、元陶宗儀《輟耕錄》、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的相關記錄。勞費爾是李時珍之后收集雷公墨資料最多的,也比林惠祥的研究早了40年。
勞費爾特別重視農作物和技術工具的傳播,以及人們之間思想的互相滲透,尤其致力于研究中東地區和遠東地區之間文化的相互滲透。勞費爾說有兩種根本區別的文化,鋤頭文化(hoe-)和犁耕文化(-)。兩種文化通常一起在相同的地域被使用,但是可以根據不同部落的文化程度來進行區分。一種方式是與我們莊園的進化密切相關的,主要以鋤頭為工具;另一種與真實農業一樣是以犁耕為基礎的,平整土地,人工灌溉。鋤頭文化與犁耕文化之間有一條鮮明的分界線。漢族是犁耕文化的代表,蠻族是鋤頭文化的代表。原來東部沿海地區的蠻族被驅趕向南,一直到東南亞孟高棉。勞費爾是第一個明確從一般石斧中分辨出有段石錛的學者,雖然他沒有命名。
當然,《中國古玉》會有一些問題。在《玉扣飾》這一節中,討論了一個長方體的玉件:一端出檐,整體呈P形,平面呈矩形,下部為長方形銎(即穿鼻),孔洞為拱方形。勞費爾稱之為“璲”。勞費爾指出它的稱名最早出現在《詩經》,并且在《爾雅》中被定義,但不見于《說文》。此玉件勞費爾認為是專為系組而設,佩在腰間革帶之端。勞費爾這個說法是完全錯誤的,這種形制的玉件并不是玉組件的佩飾,而是掛劍用的,屬于玉劍飾,其稱名也不是璲,而是璏。